文：白马晋一
试问孙悟空哪里人？
原著第一回有述，“海外有一国土，名曰傲来国。国近大海，海中有一座名山，唤为花果山。那座山正当顶上，有一块仙石，内育仙胞，一日迸裂，产一石卵，似圆球样大。因见风，化作一个石猴，五官俱备，四肢皆全”。这便是孙悟空的来历了。
不用说，孙悟空即“东胜神洲傲来国”人氏。
可他的成名，却在山中水帘洞，故又人称水帘洞美猴王。即便后来孙悟空在江湖上闹腾出许多事迹，也取得不少名号，响亮的，诸如“齐天大圣”、“斗战胜佛”，尴尬的，也有“弼马温”等。
往后的日子，但凡有了失意，孙悟空首想的，便是回到水帘洞里疗伤。譬如原著第二十七回，唐僧不辨是非，驱逐了三打白骨精的孙悟空，这位铮铮铁骨的好汉，哭了一阵之后，便飞回到当年那个熟悉的洞。
此时的洞，便是他最温暖的如家港湾。
水帘洞是个洞。似乎，妖精总喜欢待在洞里。
但凡一只成名的妖精，必然又是一个拉风的洞主。譬如，曾寻思潜规则唐长老的白鼠精，即住在“无底洞”，曾大战孙悟空不分胜负的熊罴精，便住在“黑风洞”，即便相传同老君有着微妙瓜葛的圣婴大王红孩儿，住所规格，也依然是一个“火云洞”。
洞，俨然成为了妖精身份的象征。
成名的妖精，洞府尚且清爽。譬如那黑风洞，原著甚至不吝笔墨描写，“松篁交翠，桃李争妍，丛丛花发，簇簇兰香”、“入门里，往前又进，到于三层门里，都是些画栋雕梁，明窗彩户。好一处，静隐深山无俗虑，幽居仙洞乐天真”。连前来观摩的观音菩萨，也禁不住拍手直呼此处宜居。
但这样规格的洞，并不太多，属于“文明示范洞”的典型。更多的，却是在野小妖的洞府。洞中杂陈不堪，猎物的残肢，在地上横七竖八地摆放，不时发出阵阵恶臭。
相较于妖精，神仙的居住环境似乎要规范许多。
《西游记》原著就有这样描述：“三十三座天宫，乃遣云宫、毗沙宫、五明宫、太阳宫、化乐宫等，一宫宫脊吞金稳兽；又有七十二重宝殿，乃朝会殿、凌虚殿、宝光殿、天王殿、灵官殿等”。譬如，十万天兵总头领托塔李天王，就分有一套颇为豪华的“单元房”，院前还配备有散花门童（八十三回，“原来是天王住宅，号云楼宫，宫门首有个童子侍立”）。
某种意义上看，洞的存在，标志着神话世界生物进化的必需阶段。这种洞居的生活方式，是妖精进阶到更高级神仙的必要体验。
但似乎又不全对。不少神仙，其实也有洞居的习惯。
且看原著十七回，对于观音菩萨处所的描述，“山峰高耸，顶透虚空。中间有千样奇花，百般瑞草。风摇宝树，日映金莲。观音殿瓦盖琉璃，潮音洞门铺玳瑁。绿杨影里语鹦哥，紫竹林中啼孔雀。”
好一个观音殿，好一片紫竹林，真是世间少有的盛景。但在其间，赫然又有个潮音洞。这洞，恰恰正是菩萨日常起居之所。
无独有偶，孙悟空当年拜师学艺，便在一座灵台方寸山。师父菩提祖师的住所，便在山中斜月三星洞。
既有层峦耸翠的殿瓦美舍，何必端坐洞府之中，此又是何解呢？
原来，神话世界的修行者们，是向往山中洞室的。如是，不仅能够依照神诫严格控制肉体的欲望，而且还能天人感应，通过大自然的力量，打通身上的气脉。同时，洞穴里也隐藏着宝贵的生命奥义，每个洞穴，似乎是一个个的小世界，洞与洞之间，又依附着某种神秘力量紧密相连，诚如初唐文人杜光庭所言，“或日驭所经，或星缠所属；含藏风雨，蕴蓄云雷，为天地之关枢，为阴阳之机轴”。密织交错，犹如人体脉络一般。端坐于洞中修行，方能更好地彻悟人体力量蕴藏的小宇宙。
由此看来，洞中修炼之于中低级神仙而言，似乎是一门难以绕过的必修课。当然，诸如菩提、观音这般段位的高级神仙，其实没有必要再在洞中修行（譬如，如来就搬进了雷音古刹，而镇元子也端坐于五庄观）。难能可贵的是，即便他们宝殿在侧，依然不忘初心，用洞居的日子时刻鞭策自己，以期继续锤炼自己的超能力。以此为镜，反观天宫里的一些中低级天官，诸如李天王者，在优渥的生活环境中迷失了自我，耽于享受，到头来连下界作乱小小妖王，竟全然缉拿不得，这实在好笑得很。
行文至此，忽然突发奇想。孙悟空赖以成名的水帘洞，当年又会是哪位大神的修行之所呢？其中玄机，或也好玩。